我认识的作家寥寥无几，然而凡是我所认识和尊敬的作家，都立即承认在他们动笔时，不清楚要写什么，怎么写。他们心中只在一个或两个角色。他们处于急切不安的状态，而被当作是灵感。他们无不承认，一旦“旅程”开始，“目的地”常有急剧的变化。据我所知，有位作家花了9个月的时间写了一部关于克什米尔的小说，后来却把整个故事背景换成了苏格兰高地。我从未听说过任何一位作家像我们在学校那样，动笔前先列什么提纲。作家在剪裁修改、构思时间、穿插情节、以至从头重写的过程中，会领悟到素材中很多东西是他刚动笔时所未意识到的。这种有机的加工过程往往达到不寻常自我发现的境界，具有难以言表的构思魅力。一个朦胧的形象出现在作家的脑海里，他左添一笔，右添一笔，形象反而消逝了；可是，好像还有什么东西存在着，不把它捕捉到，作家是不会罢休的。有时，一个作家一本书写完了，但兴奋仍不消散。我听说一些作家，除了自己的书外，别的书一概不读，犹如希腊神话中那位漂亮的少年，站在镜前，不能辨认自身的真面目。由于这个原因，作家喋喋不休地谈论自己的书，挖掘其隐晦的含义，询问周围人的反应。作家如此行事当然被人误解。他还不如给人讲一个犯罪案件或一个恋爱故事。顺便说一句，他也是个不可饶恕的令人厌烦的人。
这种企图消除自己和读者之间距离的作法，企图用不了解自己的人的观点来研究自己塑造的形象的作法，会导致作家的毁灭，因为他已经开始为取悦他人而写作了。
一两年前，一位年轻的英国作家发表了中肯的看法。他说，初稿是才华，以后各稿是艺术。也是由于这个原因，作家同任何艺术家一样，找不到可休息的场所，找不到伙伴和活动使自己得到安逸。任何局外人的判断也比不上他内心的正确判断。一旦作家从内心的紊乱中理出头绪，就应该按任何评论家想像不到的无情规范约束自己写作；当他沽名钓誉时，他就脱离了自我生活，脱离了对自己灵魂最深处世界的探索。
JOHN LE CARREWhat every writer wants from Harper's